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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对峙与意外![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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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本线装的老旧手札。

    手札上的字体绢秀婉约,一看便知是出自妇人之手。仔细一点说,是出自太皇太后之手。手札有些厚,涉及的内容很广。

    其中包括张氏与洪泰爷韶华春遇时,那美好且让她终身难忘的洞房花烛的美好;也包括她第一次亲自了结洪泰爷的女人时心里的紧张与害怕;包括她陷害贡妃早产,让赵樽的出身显得“扑朔迷离”,便引起洪泰爷的疑心,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六宫众人视贡妃为洪水猛兽的沾沾自喜;包括她令人模仿贡妃的字体在她私藏的前朝末帝画像上题诗,让六岁的赵樽发现,从而引发了那一年的宫闱巨变;包括她挑唆东方阿木尔在东苑刺杀夏初七等等……

    一桩桩,一件件。

    一件件,一桩桩。

    无一处,不是劣迹。

    当然,她把过往数十年所做的恶事都交代得一清清楚楚,自然不是要把它拿给旁人观看的。她记录手札的目的,是为了用来在佛祖面前忏悔。因为在每一桩事情的后面,都由它的“罪恶成因”,以及“信徒张氏”所行所为的不得已。

    一边信佛,一边忏悔,一边儿继续行杀戮之事,并且可以找出许多理由为自己辩驳。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世间,像太皇太后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少。他们蒙蔽了自己,让自己相信了自己的苦衷之后,还试图去蒙蔽佛祖,想让佛祖也相信,她其实大贤,其实善良,其实不愿意。只可惜,佛祖到底还是万能的,他看破世间迷雾,了悟罪恶根源,终是收走了这个伪善之人的性命。

    酒窖里,光线遮掩了众人的面孔。

    静谧之中,许久没有人吭声儿。

    他们看着赵樽,也看着赵樽怀里那个呼吸绵长的小婴儿,再对比写那手札之人的行径,都不免后怕。若不是赵樽棋先一步,把夏初七怀孕之事瞒了个滴水不漏,若是让她知晓这个孩儿的存在,那么此刻,这小奶娃还能蠕动着小嘴巴,躺在她父亲的怀里呼呼大睡吗?

    赵樽冷锐的眼,微微一眯。

    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孩儿,他深吸一口气,抖了抖手上的东西。

    “叮!”一声,一个物什从他手中布包落下。

    那是随着手札被陈景包过来的一只木钗子。一只很廉价、很简单的木钗子。是洪泰爷未登极之前领张氏出游,在民间置下的。她手札上说,她并不想要那个高高在上的母仪天下之位,只想在某一个地方,与她的男人一道,种上三两亩菜畦,养一群活蹦乱跳的鸡鸭,生两三个寻常的儿女,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活在青山绿水之间,做一名普通农妇。

    平凡之人羡慕高位者的富贵荣华。

    高位之人羡慕平凡者的简单纯粹。

    不管哪一种羡慕,岂不都是不知足?

    “若不是情到深处人孤独,又岂会杀人如麻水难收?”

    这是在手札的封面上,张氏亲笔所写。

    赵樽放下木钗子,目光冷了冷,拿着它端详着,久久不语。

    归根结底,她也一直想要走出心魔,才潜心礼佛。

    可恨意战胜本心,她到底还是一生都被心魔所困。

    这个女人曾经在他的悲惨童年里,给过他唯一的母爱。在他无数次怀疑她的时候,哪怕明知是她,他也一样在说服自己。那真的只是爱,母亲对稚子的爱。那些笑脸假不了,那些温言软语假不了,那些嘘寒问暖的关怀更是假不了。

    只可惜,或许太皇太后真的执着过想要成为一个大贤大德的皇后,但冷宫里的凄风冷雨,终究泯灭了人性,把她的一生写成了无声的一道道黑幕。再回首一看,处处繁华,却凋敝如秋。

    酒窖里,烛火摇曳着惨白的光。赵樽的脸,在火光之中似乎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暗然、冷漠、疏远、无情,令人琢磨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爷,有了这个手札,事情便好办了。”陈景瞄他一眼,拱手上前沉声道。

    有了这个手札,太皇太后一生孜孜以求塑造的“贤德”之身都将会灰飞烟灭;有了这个手札,赵樽的“身世之谜”,还有那一根蜇了洪泰爷一辈子的软刺,都将可以拨开云雾……

    “晚了。”

    就算真相大白又能如何?

    谁能补回他失去的父慈子孝?

    谁能补回他失去的母爱温厚?

    谁能补回他错位的年少天真?

    谁又能补回他蹉跎的往昔岁月?

    得到这本记录了真相的手札,他原本该是欣喜的。可他人生短短二十七载的颠沛流离,还有京师城里正在上演的满目硝烟,早已经覆盖了他残垣断壁般的心肠。那里不再清亮,早已蒙上尘埃。不管手札写什么,能为他做主的洪泰爷躺在乾清宫里,他的来日永远也逃不开刀光剑影的厮杀与博弈。

    掌心中的温热,他给了她的女儿。

    任由手扎滑落,只是不动声色的寂寂一笑。

    “收起来吧。”

    陈景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论太皇太后为人如何,可赵樽到底叫了她二十多年的“母亲”,他对她的情分究竟怎样,旁人永远也弄不明白。想到此,陈景不免紧张,语气又一次凝重了,“爷,今晚之事,是属下思虑不周,未有顾及殿下与太皇太后的……母子之情。”

    “母子之情?”赵樽深幽的眸子眯了眯,寒潭般没带一分情绪,声音也倏地沉了下来,“能让她寿终正寝,算是我顾及母子之情了。”

    陈景微微一愕,还未有反应过来,便听得他又冷冷道,“那份圣旨没有找到?”

    “无,手札便是属下寻找圣旨时找到的。”陈景朝他摇了摇头,眉头蹙起,“依属下看,圣旨应当还在崔英达的手上,只是不知那老阉货放在了哪里。不过爷,我虽不知圣旨内容,却猜想,也许并非与爷想的一样?”

    “我怎想的?”赵樽凉凉看他。

    陈景被他的话噎住,诧然地抬了抬眉,方才颔首道,“属下不知。”

    赵樽揽了揽怀里仍在熟睡的小婴儿,掌心抚在她嫩嫩的小脸蛋儿上,低低道,“如果有人在你的脖子上放了一把刀,那么,不管那把刀是正面还是反面,不管刀口是向着里面还是外面,你都会无法安枕……”

    “属下懂了。”

    他这会子情绪不好,说什么陈景都只是得应,不敢触了他的逆鳞。可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却没有了兴致,只转眼间,便岔到了别处。

    “过来没留尾巴吧?”

    陈景微微皱眉,“请殿下放心。”

    赵樽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陈景曾经是他的侍卫长,也是他的心腹之人,他做事,赵樽又怎会不放心?默了片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巡视了好一会她粉嫩的脸颊,方才收回视线,敛眉看向陈景。

    “外间情况如何?”

    陈景拱了拱手,大概向他禀报了一下宫中情况,随即瞄一眼被爷当着宝贝的小东西,又皱起眉头,“今儿夜里禁卫军搜查甚严,这会子正疯了一般在大街小巷里乱蹿……小郡主还这般小,何时会哭闹也说不准,这样一来,恐怕今晚不能如计划那般送走,还得在酒窖里呆上两日再说……”

    “她很乖。”赵樽答非所问,低头看一眼孩儿,又道,“但你说得对。”

    这不是废话么?

    陈景嘴角抽搐一下,觉得做爹的人很诡异。可赵樽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语病,只是诚心赞美自己的女儿懂事而已。

    但不论说什么,她还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儿,一个折腾掉了阿七大半条命得来的宝贝,又未足月生产,若是任由她在暗不见天光的地底下呆上几日,赵樽实在不忍心。

    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是。

    正自思量间,外面突地传来三道“咚”声。

    那是他与丙一约定的暗号,这般声响,代表是自己人来了。

    赵樽轻咳一声回应。

    很快,酒窖高高的台阶上面,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个人。

    让众人略略吃惊的是,来的人不仅有定安侯陈大牛,还有长公主赵如娜。

    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这里。

    陈大牛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看赵樽的眼睛。赵如娜却是笑意吟吟,手上揽了一个竹笥,里头装了好些吃食和小孩儿衣物,目光晶亮兴奋。

    走到赵樽的面前,看着他冷寂无波的面孔,陈大牛头皮麻了一下,偷撩赵如娜一眼,语气支吾。

    “殿,殿下,俺是被跟踪的。”

    “侯爷,你在说什么?”赵如娜笑着看他。

    陈大牛嘴角一抽,嘿嘿笑道:“俺啥也没说,反正殿下是懂得俺的。”

    赵如娜抿紧了嘴巴,侧过头去,见他正好也在盯着自己,迅速垂下头,咬着下唇,委屈地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刚出生的小郡主而已,侯爷看我的样子,像是坏人吗?”

    陈大牛一噎:“不是!”

    赵如娜借机剜他,“我不是,那谁是?”

    陈大牛翻个白眼,“我。”

    赵如娜轻轻一笑,“哦,原来这样?”

    知晓被媳妇儿算计,陈大牛倒也不生气,反倒嘿嘿一乐,凑近了头去,压低嗓子在她耳边儿道,“媳妇儿,俺这般听话,今日回家可不可以不抄写《三字经》了?”

    赵如娜瞥他一眼,笑得眉眼微弯,“不行。”

    美人一笑足倾城。

    陈大牛一肚子与“识文断字”有关的怨怼,都融化在了她那一丝浅浅淡淡的笑痕里,瞬间便晕头转向,搓着手点了点头,“唉,抄便抄吧。只是抄不好,你也别罚俺睡地上。你晓得的,不是俺不用功,是俺脑子不好使。”

    “晓得了。”赵如娜笑容如沐春风。

    若说陈大牛这个人的脑子真不好使,那绝对是假的,骗人的。他经过那般多的血雨腥风,沧桑巨变,即便为人憨直木讷了一点,但脑子绝对还是好用的。可就是他这样的人,在赵如娜面前,再多的心机都直接付诸了流水。赵如娜博古通今,知书达理,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女中儒者,吃住他绰绰有余。

    美人配王侯,文盲配智者,全天下人都在为当初赵如娜的“受辱下嫁”而唏嘘,但他两个显然乐在其中,把这一桩残缺的婚配活生生处成了一件天赐良缘。

    看他二人犹自说笑,旁人都不免揉额叹息。

    这些日子以来,定安侯惧内之名越传越远,惧内之实也越来越严重,但到底很少被人瞧见。如今一看方知原来他已经惧内惧到了这样的地步。赵樽摇了摇头,把怀里的小奶娃儿换了一个方向托住,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轻咳一声,有意无意瞄向陈大牛。

    “你两个打算就地恩爱一场?”

    陈大牛虎躯一震,登时烧红了双颊,一脸无辜的嘿嘿有声儿,只笑不答。而赵如娜一双如同江南烟波般的眸子,微微一闪,红着耳根子,却比他镇定了许多。

    “十九皇叔,今日侄女未与通晓便冒昧前来,不关侯爷的事儿,侄女自会向您解释……”

    “不必解释。”赵樽唇角微掀,似笑非笑的看她,“楚七怀孕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赵如娜微微一笑,踩着细碎的脚步,摇着娉婷的身姿移到他的身边儿,缓缓弯下腰,先好奇地碰了碰熟睡了还嘟着嘴巴的小小孩儿,方才低低道,“我知道此事比十九叔还要早。早在渤海湾被曹志行伏击那一晚,我便知道了。”

    那一晚岳医官为夏初七诊脉时说,她若是女儿之身便是喜脉。但此事跟着就被夏初七自己用“高超医术”给驳斥了。随后,赵如娜从没有问过她,更没有就此事问过陈大牛,陈大牛也一直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不知情,如今听她这般解释,竟是一愣。

    “媳妇儿你……为何早不说?”

    “你不是妨着我么?”赵如娜哭笑不得,看着他憨憨的样子,苦笑道,“我若是告诉你,我一直都晓得此事,你岂不是夜不能寐,食不吃味,生怕我去找皇兄告了密?既如此,我索性装着不知了。”

    说起“告密”,赵樽神色微微一凛。

    像是想到什么,他看了身边伫立的丙一,沉了声,“楚茨院的事,查一下。”

    丙一点头应了一声“是”,没再多言。

    此事泄密泄得有些蹊跷,但如果说是夏初七身边的人向赵绵泽告了密,却又不像。因为从赵绵泽的行为来看,他明显不知有如花酒肆的地下通道。所以,丙一的第一反应,还是夏初七不小心被阿记那些侍卫发现了孕相,从而引发了此事。

    话题在中间被打了个岔,但方向却没变。

    稍稍迟疑一下,赵如娜便直奔主题。

    “十九皇叔,侄女今日来,是接妹妹回去的。”

    赵樽微微抬眯,看着她,并不言语。

    赵如娜微微一笑,“我皇兄那个人,我极是了解。他心里生了疑,便不会轻易罢手。对你和楚七来说,如今这个孩儿……”顿一下,她敛住笑容,一字一顿道:“恕我直言,她如今是你们两个的累赘,只会害了你们。”

    赵樽抱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眉头一蹙。

    “我的女儿,永不会是我的累赘。我自有法子护她周全!”

    “十九皇叔。”赵如娜轻轻一笑,“我知你心情。不过,若是楚七如今在这里,她也一定会同意我的意见。孩儿还小,外面搜查又严,让她跟着你们,实在很不方便。一不小心,不仅她会涉险,你们也会跟着涉险。但是我带回去却不同。”

    “你带回去他就不怀疑了?”赵樽冷笑。

    “我早有准备。”赵如娜应了一句,想到自己不争气的肚子,瞄一眼吸着小嘴的小奶娃,声音有些低沉,“十九皇叔晓得的,我一直没有为侯爷孕育子嗣。深院寂寞,去领养一个孩儿,也是应当的。皇兄即便有怀疑,也不能真把我怎么样。更何况……”

    说到此处,她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赵樽唇角一勾,“何况什么?”

    赵如娜瞄向他冷峻的面孔,硬着头皮接着说,“更何况他没有与楚七挑明此事,便是不想声张出去。对于他来说,这并非光彩之事,他爱着楚七,只要把这孩子送出去,又是养在我的身边,他或许知晓了,也不会再追究。”

    低呵一声,赵樽沉下的眼神,暗如戾狼。

    “菁华,你想得太简单。”

    “十九皇叔——”

    “不必说了,你与大牛也是不易。这样的祸事,你别往自己身上揽,我与阿七的女儿,我们为她涉险自是应当,却不能连累你们。”

    “十九皇叔,怎会是连累?”赵如娜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有了打算,你且听我说来——”

    “我一直不想你与我皇兄为敌,但若是这场纷争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我虽不敢奢求天下太平,但好歹也要尽我所能的挽救事态,减少一点流血,减少一分杀戮。”

    她说到此,她看到陈大牛担忧的眼神儿,探手过去,握了握他的手,语气添了沧桑。

    “实不相瞒,其实此事,我已经与大牛商议过了。今日我俩是考虑好了才来的。十九皇叔,在小妹妹出生之前,我便已经告之过皇兄,因一直未有子嗣,想收养一个孩儿在身边招弟。那户人家我们联络妥了,来这之前,已然派人前去,回头来一出狸猫换太子,自是神不知鬼不觉……”

    她在边上说,陈大牛便连连点头。

    “殿下,俺媳妇儿说得对。”

    赵如娜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又对赵樽道,“如今整个京师戒严搜查,十九皇叔不可能让她一直呆在酒窖里吧?所以,由我带去,不仅不会显得突兀,更不会有人猜疑。而且,我的身份,也将是她最好的掩护。”她深深看着赵樽,又软了声儿,“十九皇叔,你信不信我会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看顾得好,我也会像她的娘亲一样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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