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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冰炭加身[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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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萧只觉乍冷乍热,触觉尽失,不知有人抚摸;听觉也失,听不到说话之声,唯有巨响如雷,一下下敲击耳鼓。混乱间,他忽地将手一扬,推在阿雪肩上,这一推力大无比,阿雪摔出一丈有余,重重撞上墙壁,当即委顿不起,眼睁睁瞧着梁萧跳将起来,不择东西,一头撞在墙上,道观墙壁为泥土所筑,并不十分坚固,经他一撞,顿显出一个人形窟窿。梁萧满脸是血,跌跌撞撞冲到雪地之。
阿雪挣扎半晌,方才起身,吐了一口鲜血,从窟窿爬将出来,却见梁萧四肢蜷缩,匍匐在雪上。阿雪站不起来,手足并用,爬到他附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遥遥喊道:“哥哥,你怎么啦,你怎么啦?”边叫边哭。梁萧却似全无所闻,脑袋直直钻进雪地之,任天上雪花纷纷飘落,片刻工夫,便将他埋入雪里。阿雪伸手去拉,刚触及梁萧肌肤,便觉指尖一麻,如遭针刺,顿时缩了回去,心惊讶,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公羊羽和萧千绝这等大高手,任一人以内力对付梁萧,便足以让他经脉爆裂而亡,更别说是二人内力同施,来回冲击了。照理说,梁萧死上百十次也是不枉。但那二人的内力偏是各走极端,一阴一阳,互相生克,抵消去了大半威力,其理便如二虎相争、卞庄得利一般。并且二人的内力经过阴阳球转化,倍胜平日,仿如两个公羊羽与两个萧千绝同时出手,为梁萧伐毛洗髓,但因真气来得太猛太急,梁萧经脉气血俱难承受。就如一个自幼贫贱的乞丐,突然得了万贯家财,反倒不知所措。加之他神昏智乱,无心导引,唯有任其乱走,待得清醒之时,那两股阴阳之气已然奔突于四肢百骸之间,端端无法收拾。所谓阴阳相生亦也相克,争斗起来,厉害之极。
至此,梁萧体内气机旺盛得骇人,也混乱得可怕,唯有以独特方法吐纳导引,炼精化气,方可调和阴阳。但梁萧所练内功本非其法,吐纳引导数次,反如火上浇油,阴阳二气越来越盛,争斗更剧。一时间,梁萧识皆闭,神志错乱,距离走火入魔仅有一步之遥。
但他运气尚好,混乱横冲直撞,撞破土墙,却伤到了鼻,呼吸因此滞塞,体内真气失了外援,略略平复,梁萧神志也因之一清,他本是聪明人,情急间明白要害,当下将头扎入雪,强行闭住呼吸。虽说口鼻阻塞也很难受,但呼吸吐纳为内功之本,阴阳二气失了外助,唯有左冲右突,寻找宣泄之地,好与天地之气重新沟通。无形之间,反被逼入正轨,梁萧神志更加清醒,寻思道:“原来不呼吸更要好些。”
但凡事有利也有弊,口鼻阻塞一久,梁萧渐然忍无可忍。到此之时,要么窒息而死,要么拔出头来,再无第三条路。但梁萧方才所吃苦头,较之眼前窒息之感还要难受百倍,不由打定主意,双手深入雪,直抵土石,即便指甲尽裂,血染冰雪,也不肯拔出头来,受那阴阳龙战之苦。
如此这般,又过了七八十息的功夫,梁萧奄奄欲毙,气绝在即,但便当此时,他蓦觉身一震,异样知觉涌上心头。刹那之间,遍身三万千个毛孔悉数洞开,窒息之感倏然烟消,丹田一起一伏,眼前大放光明,如开仓见诸麻豆,五脏腑历历在目。梁萧惊诧万分,不明所以。
阿雪正自无计可施,坐地哭泣,忽见梁萧浑身雪花倏然四散,似被无形之力冲开,不觉大吃一惊,啊地叫出声来。就当这时,梁萧识豁然开朗,气如江河流淌,畅快无比,猛地抬起头来,叫道:“没事啦!”但刚叫一声,又觉经脉错逆,气血乱冲,心道:“不好。”双手踞地,又一头扎进雪里。
阿雪刚听他说:“没事了。”大为惊喜,不料梁萧才叫了一声,又钻进雪,不觉奇怪,叫道:“哥哥,雪里有什么东西么?”梁萧哭笑不得,细想缘由。但他哪里知道,方才他强闭呼吸,体内旺盛气机无法宣泄,反复冲决,终于在生死之间,冲开他周身毛孔,形成炼气士梦寐以求的“龟息”之境,即不以鼻孔呼吸,而以毛孔吐纳。这本是极高明的境界,寻常人仅凭自身修炼,或许一生也无法达到。而达到这一境界的高人,也俱都有法可依,循序渐进,不难化解体内阴阳之争。但梁萧达到这一境界,全凭误打误闯,故而一用口鼻,体内真气便又各行其是,再度作起乱来。
梁萧思索不透,一时别无他法,只好将头插进雪里,再不拔出。阿雪莫名其妙,怔怔坐在那里观看半晌,猛然思及:“人若闭气这么长久,还能活么?难道、难道哥哥已然死了……”想着这里,心头大骇,轻轻推了梁萧两下,梁萧只顾思索方才的奇事,无暇理会,阿雪顿觉自己所料不差,一时抱住梁萧,伤心大哭起来。
梁萧心头大奇:“笨丫头抱着我哭什么?”但又不敢拔出头来问她。阿雪痛哭半晌,寻思道:“哥哥一定已经死啦!我跟他相识一场,怎么也不能让他暴尸雪地。”拭去眼泪,正想抱起梁萧,忽觉他肌肉柔软,触手生温,大觉奇怪:“哥哥身上怎么软软的,热热的,照理说,人死了,应该冰冷僵硬的才对,是了……他刚断气不久,身还没及冷……”她一念及此,好生后悔,痛哭道:“都怪我笨,阿雪笨死啦,若是早些想起,拼命拉你出来,你也不会死了……”一时越想越觉难过,越想越觉后悔,号啕大哭,恨不得也随梁萧一起死了。
梁萧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混账丫头,竟然咒我死。”却听阿雪哭了半天,站起身来,欲要搬动他的身。梁萧心道:“这笨丫头真要埋了我么?当真岂有此理。”忽觉阿雪又放了手,呜咽道:“我埋了哥哥,永也见不到他了,须得在他身上寻个物事,好好放在身边,时时记挂。”说罢又觉伤感,嘤嘤哭泣,梁萧心口一热,寻思道:“她待我当真太好,我今日若能脱险,将来一定好好待她,永不相负。”
阿雪抽抽搭搭哭了好一会儿,伸手探入梁萧怀里,掏出其物事,翻了一阵,忽地看到一只红铜墨盒,掀开一看,却见其盛着一包油纸,不由心大奇:“这是什么?”展开一看,但见一张玉版素笺,上书字。阿雪生来笨拙,没有一目数字的能耐,看书总是边看边念,当下也一字字随口念道:“小序:念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生有,始有混沌,混沌开,阴阳乃成。是以天有日月,地成虚实,人分男女,兽为雌雄。阴阳轮转,永无止息,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亏蚀。向日圣人为,至阳生阴,老庄为,至阴见阳。阴阳和合,乃为之气,气者混沌之本体,道德之根源。余修炼半生,略有所得,乃作紫府十二篇,留赠有缘……”
阿雪念到这里,哽咽叹道:“唉,古古怪怪的,也不知说什么?但这个东西,不大适合作为纪念……”话未说完,忽见冰雪纷飞,梁萧猛然跳起,阿雪吓得失声尖叫,却听梁萧大声叫道:“继续念,继续念!”只叫了两声,气机忽乱,又一头扎入雪。
阿雪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哥……哥哥,你……你还活着吗?”梁萧不能作声,唯有手舞足蹈。阿雪又呆了一呆,狂喜道:“哥哥你又糊弄我啦!”但知梁萧尚在人间,忍不住挥舞双手,咯咯咯欢笑不已。笑了一会儿,却又疑惑道:“哥哥,你老将头埋在雪里,不觉气闷吗?刚才吓死我了……”梁萧双手比划,示意她不要废话,快往下念,他听了方才那段话,隐约猜到这是一部记载炼气之法的秘笈,或能化解自己体内那些不听使唤的真气。
阿雪只得再念道:“入定篇:道者天地两不知,身在壶无人识,老树盘根入泥土,疏枝横斜不留影,目观鼻者鼻观心,心有玄珠生光明,玄珠粒粒走泥丸,转运轱辘度精魂……”话音方落,梁萧一跃而起,依言盘膝作跏趺坐法,双手交叉于颈下,双目微阖,意存膻,气走头顶泥丸穴,转行背后轱辘关。阿雪见他不再埋首雪,心知必与自己所念有关,当下也不怠慢,继续往下念,念完第一篇,又念第二篇。
这的心法,全以诗句写出。、两篇讲的是如何打坐,如何祛除惊伤杂念,如何在诸脉之间运转气机,调和阴阳,言词虽然晦涩,但梁萧悟性极高,多能悟出。比如“道者天地两不知,身在壶无人识。”指的是“心观影”之法,壶即指心,“身在壶”,即心想着自己影像;“两不知”、“无人识”则指身外无物,天地两忘;“老树盘根入泥土,疏枝横斜不留影。”讲的是打坐之法,双腿若老树盘根,作跏趺坐法,双手成树枝交叉之象,但须得紧贴下颌,不能在地上留下影;后面大多相类。
梁萧边听边悟,边悟边练,练完,全身真气,宛若粒粒珍珠,在诸经百穴流转不定,一一纳入丹田,顿觉心气平和,呼吸长,一时再无窒碍。原本这两章别人来练,少则七八月,多则十余载,而且未必有成。梁萧却无意间臻至“龟息”之境,高屋建瓴,入门自然容易得多,短短两个时辰,竟成全功。
阿雪见梁萧低眉垂目,神色自若,心好不欢喜,说道:“哥哥,下一卷是了,你听好啦,上面说:桃花生洞阙,八八青龙总一斤,七七白虎双双养,木母金公性本温,十二宫蟾魄现,时时地魄降天魂,拔取天根并地髓,白雪黄牙自长成……”梁萧张开双目,奇道:“阿雪,你胡乱念些什么?”
阿雪仔细看了看,说道:“我照着上面念的,一个字都没有错!”梁萧接过纸笺,仔细观看,果然念得一字不差,顿时眉头紧蹙,半晌不语,阿雪心好奇,问道:“哥哥,这些话什么意思啊?”梁萧摇头道:“这里的诗句,我一句也想不通。”阿雪瞪大眼睛,奇道:“哥哥你都想不通,那谁还想得通?”梁萧失笑道:“傻丫头,你高估我了。这位前辈既然如此写,想来总有人想得通的。前两篇多用譬喻,所以不难明白。但从这一章起,却出现了许多古怪字句,我猜大约是某种术语,便好比数术的勾股方圆、商方实法,不懂这些术语,就没法知道这位前辈的真意。”阿雪道:“那怎么办呢?”眉头皱起,很为梁萧着急。
梁萧再往下看,只见之后,还有“玄用、神微、鼎瑞、活得、灿烂、胎息、辟谷、仙游、归真”篇,一篇较一篇艰深,词句也更是千奇百怪,不由忖道:“这位撰的前辈当真惫懒,总爱设些古怪谜题考人,先有纯阳铁盒,再有阴阳球,如今又是紫府元宗。”他从头至尾细看一遍,并未发现作者之名,而且既无纯阳二字,也无吕洞宾的字号。看来吕洞宾铸盒之说,当真是世人误传了。
梁萧思之不透,叹道:“阿雪,我看不懂啦。但这实在了不起。只入定、洗心两篇,已能化解我体内乱走的真气。听羽灵说,若是练到后来,能够遣鬼运神,成仙飞升,不知道是也不是?”
阿雪心想:“若哥哥成仙飞升了,阿雪一个人留在人间,岂不寂寞,幸亏他没看懂后面。”想到这里,心窃喜,望着梁萧微笑。梁萧看她笑得古怪,便道:“你这笨丫头,又傻笑什么?嗯……阿雪,你受伤了么?”阿雪回过神来,方觉肩头胸口疼痛,才想起方才挨了梁萧一掌,伤得不轻,后来迭逢异变,也忘了痛楚,她怕梁萧内疚,便道:“没有。”梁萧哼声道:“你一撒谎就东张西望,我一眼就瞧穿了。”阿雪大窘,低头揉着衣角。
梁萧白她一眼,小心收好,忽想到自己将阴阳球吞入腹,恐有后患,但他凝神内视,却未觉出半点阴阳球的痕迹,沉吟良久,恍惚记起公羊羽和萧千绝相斗之时,体内似有什么物事爆裂开来,此时想来,约摸是两大高手内功太强,阴阳球不堪重负,或是碎成齑粉,或是化为灰烬了。
梁萧明了缘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抱起阿雪,入观为她疗伤。阿雪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折腾,疲倦已极,疗伤未毕,便已沉沉睡去。梁萧将她置于枕上,小心盖好被,傍着坐下。想到此次死里逃生,暗自庆幸;但想到父母之仇未报,又觉惭愧茫然。
梁萧悲喜交集,心潮难平,低头望去,只见阿雪睡态娇憨,惹人怜爱,不由伸出手,轻轻抚着她乌黑的秀发,心里却不知为何,浮现出花晓霜的影。他当初争夺纯阳铁盒,全是为了她的痼疾,而今阴阳球已毁,只怕对晓霜痊愈大为不利。梁萧想着,忧心忡忡:“莫非老天弄人,真要让晓霜永受寒毒之苦么?”痴痴想了一阵,定神再看时,只见阿雪嘴角含笑,浓密的睫毛便似一面小小的镜,微微颤动,想是梦里见了叫人欢喜的物事。梁萧不觉莞尔,想起那夜在船上,柳莺莺的睡姿也仿佛如此,情状依稀,人却已非了。刹那间,他只觉胸口似被千万根钢针刺透,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不由忖道:“也不知莺莺随了云殊,可还欢喜么?睡梦里还会带着笑么?”
此时屋外风雪更急,狂风夹着雪花,扑打着窗棂。闷沉沉的雷声,自北方滚滚而来。梁萧怵然惊觉,长长叹了口气,以入定洗心之法,盘膝静坐,渐渐的,耳边风雷远去,只余落雪的声音。
阿雪醒来时,心还满是欢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着船儿,跟梁萧一起唱歌钓鱼,摘菱采莲。她痴痴想了一阵,忽听屋外传来呼啸之声,便忖道:“雪还在下么?”掀开被,走出观外,却见红日高挂,瑞雪已晴。梁萧在雪地纵横腾挪,进退间恍若闪电,双掌起落之间,发出怪异啸声,但奇的是,他手足挥舞甚剧,身边冰雪却未激起一分半分,似将劲力尽皆蕴于体内,并不泄出半点。
梁萧身法越变越快,阿雪初时尚能看清,但不一阵,便见他一人幻出双影,再一晃又变出四个影,人影越变越多,至得后来,雪光映射,竟如有七八个梁萧在场上奔走。阿雪看得头晕眼花,失声叫道:“哥哥,别走啦,我眼都花啦!”突听得梁萧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咔喇一声巨响,一株合抱粗的松树折成两截,树冠轰然堕地,搅得积雪漫天。
阿雪拂开眼前蒙蒙细雪,却见梁萧凝立雪,两眼望天,若有所思。她奔上去,只见那株大树断裂整齐,有如刀砍斧劈一般,不由惊喜道:“哥哥,你变厉害啦?”梁萧点头笑道:“是变厉害啦,方才走到‘归元步’,三才归元掌也算大成了。”阿雪笑道:“那恭喜哥哥啦。”梁萧望着她,眉间透着怜意,温言道:“你伤好些了么?外面风大,可别凉着。”阿雪见他眼神温柔,不觉双颊火红,心儿剧跳,忙低头道:“哥哥饿了吧,我……我做饭去。”飞也似跑回观里。
梁萧看她背影,哑然失笑,他盘膝坐下,拾起一根断枝,在雪上画出宫图,寻思道:“易数有云,乃数之极,走到‘归元’之境,已臻这路掌法的极致,但我为何总觉有些遗憾,莫非是多心了么?”他想了一阵,忽又忖道:“所谓乃数之极,不过是古人之言,难道之外,便无其他?”一涉数术,梁萧灵思捷悟,层出不穷,当即试着推演,哪料推了半个时辰,竟被他推出“十十”百之数来,这一百个数字,纵横斜直,十数相加皆为五百零五,梁萧推到这里,吃惊之余,又觉茫然。
此时阿雪叫他吃饭。梁萧只好暂且放下。用过饭,又到雪地上推演。阿雪从旁看了许久,全不明白,她大觉无趣,便烧化冰雪,让梁萧脱下衣衫,自行洗涤去了。
梁萧苦思半日,又推出个奇特“四四图”。依照宫之义,四四图只能一行数、一列数、对角之数相加之和相等,而他这个四四图,却不论纵横曲直,任何四个数之和均为三十四,与宫之义大相径庭。梁萧称其为“无所不能图”,而后又陆续推出五五数、数的“无所不能图”。到此之时,梁萧蓦地跳出宫图的拘绊,纵极神思,当真无所不能了宫图这种巧妙的数字集合,现代数学沿袭阿拉伯数学的称谓,统称为“数码幻方”。古代国则叫作“天地纵横图”,在这方面,国成就最大的是宋朝大数学家杨辉,他推演到“百图”,但却没有脱离宫图的模式。总的说来,幻方的推演,阿拉伯数学家成就最高,的“无所不能图”被现代数学家称为“4阶全对称形”,就是出自与梁萧同时代的阿拉伯数学家之手。)
梁萧解开难题,微微叹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数术何尝不是如此?数术之道,本就是无穷无尽,这便叫做道无涯际么?”他想起当日在苏州郊外,如的那番言语,自语道:“老和尚曾说,有个无大不大的圈缚着我,若明白它是什么,便可乘雷上天,若不明白,便是练一辈,也无法技进乎道,总是在圈里转。这个圈,莫非就是宫图么?嗯,不对,石阵武学包容数术,可不全是宫。况且老和尚武功比我厉害多多,说到算数,可是算不过我,更不会知道这‘无所不能图’。”
阿雪见他忽而苦恼,忽而欢喜,忽而沉默不语,忽而念念有词,终于忍不住好奇道:“哥哥,你想什么呀?”梁萧笑道:“很深奥的道理,我也想不明白。”阿雪笑道:“哥哥都不明白,阿雪更不明白啦!”梁萧看她一眼,笑道:“阿雪,我教你武功好么?”阿雪喜道:“好呀!”梁萧道:“我最厉害的武功,俱都不离数术,所以你要学我的功夫,便要先学数术。”阿雪道:“你教我,我就学。”
梁萧用松枝做了几支算筹,自最基本的“加法五术,减法五术”开始教起,说完出了十道题,让阿雪计算。阿雪连算四次,皆不正确。梁萧耐着性又讲了两遍,她仍是不对。梁萧微觉生气,问道:“你听我说话了么?”阿雪看他神色,微感惶恐,拼命点头:“听了呀,就是……就是不十分明白。”梁萧神色狐疑,打量她一次,又讲一遍,怕她还不明白,讲完又问:“这次听懂了么?”阿雪茫然摇头。梁萧眉头大皱,道:“怎地这样笨?”阿雪听到这话,眼圈一红,低头道:“我……我本来就笨啊!”梁萧方觉自己话说重了,便宽慰她几句,再耐着性慢慢讲解。讲了许久,阿雪总算有些开窍,十题对了两题,却错了八题。
梁萧拿着算稿,阴沉沉不发一言。阿雪低着头,心里打鼓,才听梁萧吐了口气,道:“唉,罢了,你过来,我给你说错在哪里。”阿雪一颗心才落了地,慢慢靠过去,听他讲解。
二人如此一教一学,折腾了三天。这天讲到简算法,梁萧反复讲了七八遍,阿雪算罢,递上算稿,梁萧一看,竟然全都错了,当真忍无可忍忍,腾地站起,想要大发雷霆,但见阿雪怯生生的模样,又难开口,只得将算稿一摔,扭头出门。
阿雪拿起算稿,跟出门外,却不见梁萧人影。她心悲苦,转回书斋,扑在桌上大哭一场,哭完之后,拿起算稿继续计算。她天资虽钝,个性却颇坚韧,虽然屡算屡错,却是屡错屡算。
到了晚饭时分,梁萧方才回来,神色虽然缓和许多,但阿雪仍瞧出他心失望。只得悄悄摆好饭菜,怯怯地将稿纸递给梁萧。梁萧一看,题对了两题,算是略有进步,但仍与自己心意相去甚远,当下也不夸她,吃了两口饭,放下筷,叹道:“阿雪啊,你若把做饭的本事用一半到算术上就好啦!”
他见阿雪神色怔忡,便道:“你愣着作甚,吃饭吧!”阿雪喜道:“我……我都算对了么?”梁萧不忍教她失望,强笑道:“都对啦。”阿雪欢喜之极,坐了下来,举起碗筷,吃得兴高采烈。梁萧看她模样,忖道:“数术之机瞬息万变,看来以她的天分,不合这个路,妈常说:‘牛羊吃不了肉,雄鹰不会吃草’。我强行教她,自讨苦吃罢了。”他想通这节,不再逼阿雪学算,转而传授黑水武功。阿雪见不学数术,心纳罕,但她天性纯良,梁萧既有主张,也不违拗。何况数术于她而言,较之学武还要难上百倍,与其算术,她宁愿学武了。所幸她武功颇有根基,学起来倒也没让梁萧十分生气。
过了两日,观蔬果肉米用尽。两人一块儿下山采买。走上山道,梁萧想起一事,道:“铉元剑还嵌在弈棋亭的石崖上,呆会儿下山,记得寻个铁锤和凿,把它弄出来。”阿雪奇道:“拔不出来么?”梁萧道:“我试过好几次,都没拔出来。用力不当,恐怕弄折了剑刃。这些日变故多多,竟忘了这事了。”阿雪笑道:“连那株大树也被哥哥打断了,难道还拔不出剑。”梁萧听她一说,也不由忖道:“近日我武功大进,再去试试看,不成再用凿。”想着与阿雪上行至弈棋亭,犹未转过山梁,便听一个公鸭嗓道:“老就不信邪?这次非要一举夺魁,让你们统统没脸。”另一人道:“呸,老还没拔完呢,你一边凉快去。”
梁萧心头一惊:“这不是胡老万和胡老千么?这五个活宝,还没离开华山?”只听胡老一道:“胡老千,你已拔了两个时辰了,还没拔够吗?该让胡老万了。他***,都五天了,这鬼剑还拔不出来,当初是哪个王八蛋刺进去的?”
梁萧一皱眉,对阿雪小声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瞧瞧。”阿雪不放心道:“他们人多势众,打不过怎么办?”梁萧笑道:“打不过逃得过吧!”说罢转过山道,只见胡老千左脚立地,右脚踩在石壁上,双手握住剑柄,正向外力拔。其他四宝横七竖八,躺在弈棋亭旁,瞧见梁萧,一跃而起,大呼小叫围了上来。
梁萧笑道:“条五宝,萧千绝让你们回条山,你们却在这里厮混!不怕被他剥皮抽筋么?”他这一说,五个人顿觉头皮发麻,东张西望,没见萧千绝现身,这才放下心来。胡老一道:“老心头不快活,你小来得正好,让老揍一顿,消闷解乏。”说着就是一扑,梁萧身一侧,胡老一扑了个空,心奇怪,转身叫道:“不许逃。”
梁萧笑道:“不逃便不逃。嗯,你们怎么不快活?说来听听!”胡老百心直口快,说道:“老难得出来,想逛逛华山再回去。哪知胡老万发现这有个剑柄。他拔不出来,老也拔不出来,大伙儿就来打赌,谁拔出来谁就是老大,日后都听他的。结果一拔就是天。”梁萧奇道:“胡老一不是老大吗?”除胡老一外,其他四人双手乱摆,齐声道:“不是不是,他是什么东西?”
胡老一怒道:“老怎不是老大?”胡老万道:“你凭什么是老大,老问你,一个手指头多些还是两个手指头多些。”胡老一两只手伸出来一比,想了想道:“两个多些。”胡老万冷笑道:“这就是了,老爹说,二比一大,十比二大,百比十大,千比百大,万比千大,嘿嘿,老才是真正的老大。”胡老一道:“放屁,大家都说萧大爷武功天下第一,你敢说他老人家武功天下第一万吗?”胡老万张口结舌,半晌方道:“老爹说万比一大的。”口气却虚弱了许多。
胡老千嚷道:“你们争个屁,老爹死后,条五宝平起平坐,没有大小之分。”胡老一怒道:“老妈明明说,她第一个生老出来。”胡老十嚷道:“胡说,妈说第一个生老。”胡老百道:“不对,老妈说是老第一。”胡老万怒道:“老妈从来分不清谁是谁,她常叫老胡老千。”五个人争持不下,又捉对儿厮打起来。
梁萧暗暗好笑,走到石壁前,握住剑柄,忽地运劲一抖,嗡的一声,铉元剑露出半截。梁萧又惊又喜,再一用力,铉元剑脱出石壁之外,剑身清亮,犹若一泓秋水。
条五宝闻声停手,望了过来,但见梁萧手握宝剑,无不张大嘴巴,两眼发直。梁萧反手一剑,铉元剑入石尺余,不由暗叹道:“我虽有长进,但仍不及公羊先生的神功。”他徐徐拔出宝剑,笑道:“条五宝,你们打赌还算数吗?”胡老一忽地摇头道:“老在做梦。”捂住眼睛大喊:“快醒来!快醒来!浑小!快消失!”其他四人见状,也跟着捂眼齐嚷:“快醒来!快醒来!浑小!快消失!”嚷了几声,胡老万最先张眼,叫道:“不对不对,浑小还在。”五个人对望一眼,胡老百哭丧着脸道:“胡老一,不是做梦,这回是真的啦。”其他四人撇撇嘴,一副要哭的样。
梁萧恨他们是萧千绝的走狗,有心揶揄,哈哈笑道:“若不愿赌服输,我也不怪你们。世上言而无信的人多啦,哈,老就当条五宝说话跟放屁一般!”说着大笑转身,条五宝无不瞪眼咬牙,面红过耳,彼此对望一眼,蓦地扑扑通通,纷纷跪倒在地,涩声叫道:“老大!”声如蚊呐,显然十分的不服气。
梁萧见状,大吃一惊:“这五人竟要守信?糟糕之极。”正自急思对策,忽听胡老一叫道:“条五宝说话绝非放屁。日后你就是我们老大,但老丑话说到前面,你让老干别的都好,要老跳崖抹脖,老万万不会做的。”其他四人连连点头:“天幸胡老一想得周全。”
梁萧头大如斗:“这一下弄巧成拙了,这五个贼厮鸟是萧千绝的手下,如何能与他们为伍?”当即一言不发,举步便走,条五宝紧随其后,胡老百道:“老大,老饿了,弄些吃的来。”梁萧冷道:“关我甚事?自己找去。”胡老一道:“你是老的老大,就要给我们弄吃的。”梁萧呸了一声,道:“做你娘的清秋大梦,要我做老妈,那搭楼梯上天,没门!”忽见阿雪在前面,便拔腿狂奔。条五宝见状,叫道:“老大!”一心追附骥尾,纷纷拔足猛追。
阿雪讶道:“哥哥,怎么回事啊?”梁萧顾不得回答,将她拦腰抱起,奔往山下。条五宝边跑边叫,紧追不舍。一时间,只见道人影疾若闪电,在华山道飞泻而下。梁萧内力大进,但终究带着一人,奔到山下,已被五人赶上,只得放下阿雪,怒视五人道:“跟着我作什么?”胡老十道:“老大……”梁萧截口道:“不许叫我老大。”条五宝一齐搔头,道:“老大为什么?”梁萧厉声道:“滚回条山去,不要再烦老,我决不会做你们的老大。”条五宝对视一眼,心想当老大是天大的好事,怎会有人不肯,心深感迷惑,忽见梁萧拉阿雪进了山下镇,便牢牢缀着,打算问个明白。
阿雪听梁萧说明缘由,忍不住笑弯了腰,梁萧皱眉道:“笨丫头你还笑,想气死我么?”阿雪见他生气,脸上忍住,心仍在偷笑,这时间,忽听身后喧哗,掉头一看,不觉皱眉。
第五章 冰炭加身[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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