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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法无相[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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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咙,只觉一股热流在体内转来转去,梁萧精神略振,抬眼望去,只见怪老头瞪着双眼,神色关切,见他醒来,眼神一暗,又变迷茫。梁萧定了定神,但觉双腿酸痛无比,想起方才之事,不禁苦笑。
怪老头笑眯眯地道:“还跑不跑?”梁萧一惊,忙摆手道:“免了免了。”怪老头笑道:“好啊,既然不跑,咱们来比划比划。”说罢举拳便打,拳到梁萧面门,忽又停住,奇怪道:“你怎不还手。”梁萧没好气道:“我腿酸脚胀,站也站不稳,怎么还手。”
怪老头露出失望之色,背起手,气哼哼走来走去。梁萧见此老片刻不得安静,当真哭笑不得,于是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怪老头又将他拍醒,笑嘻嘻地道:“既不打架,咱们来划拳玩儿。”梁萧被他扰得无法休息,心气恼,冷然道:“划拳有什么好玩?’’怪老头笑道:“好玩得很呢,我出石头,你就出手帕,我出手帕,你就出剪刀……”边说着,双手各出拳掌,来回比划。
梁萧无心与他胡闹,只道:“你年纪老大,还玩这些小孩儿的把戏做什么?”怪老头道:“也好,不玩小孩的把戏,就陪我打架玩儿。”
梁萧见他说到打架便是两眼放光,不由暗道晦气,两相权衡取其轻,便道:“罢了,还是划拳吧。”怪老头大喜,呼呼喝喝,撸起袖。两人同时出拳,均是剪刀,再出一拳,均是手帕,第三次出拳,却又同为石头。顷刻间,两人连出十来拳,均是一般无二。梁萧大奇,抬眼偷瞧,却见怪老头一脸促狭,不由微微皱眉。
又划数拳,两人出拳仍是相同,梁萧忍不住道:“慢来,这拳划得古怪,你我出拳始终一同,如何分得出胜负?”怪老头笑道:“我要胜你,容易容易,你要胜我,很难很难。既然胜负早分,大伙儿就随便玩玩。”梁萧狐疑难解,回想在元营与他交手之时,自己每出一招,怪老头总能原招奉还,不由心头一动,凝视怪老头,慢慢道:“老爷,莫非你看得透我的心思?”怪老头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这叫‘随物赋形,无法无相’。”
梁萧奇道:“什么叫随物赋形,无法无相?”怪老头面露苦恼之色,连连挠头,道:“究竟如何,我也说不出来。”梁萧叹了口气,正自失望。那怪老头却又一整容色,笑道:“我说不出道理,却能打个比方。我就好比水,你就好比装水的瓶,不管你方的也好,圆的也罢,我总能将你装满。”梁萧听得一愣,方欲细想,但听怪老头已在催他出拳,只得随手应付。
两人折腾了半夜,眼看朝阳初露,梁萧连叫困倦,怪老头方才让他睡了。梁萧睡了一觉,恢复精神,寻了个酒店,张罗些酒肉与怪老头吃了。
吃饱喝足,怪老头又嚷着划拳,梁萧心道:“他既然自比为水,流水随物赋形,变化不拘,我是水桶也好,水瓶也好,不论何种形状的器皿,总会被他充满,若要胜他,除非这器皿大如天地,他便有江海之水,也充之不满,但世上哪有如此广大的器皿。”思索间,两人又划数拳,梁萧心不在焉,忽地手一偏,碰倒身旁酒瓶,当下伸手扶住,刹那间他眼神一亮,忍不住笑起来。
怪老头忙道:“有什么好笑的?”梁萧道:“老爷,你说你是水,我是装水的瓶,不管我是方的也好,圆的也罢,你总能将我装满,对不对?”怪老头抚须笑道:“没错没错。”
梁萧拿起酒瓶,在石块上一磕,“当嘟”一声响,壶底破了个窟窿,瓶残酒流出:“若然瓶底破了呢?”怪老头一呆,望着破酒瓶,连连挠头,蓦地两眼一瞪,哼哼道:“那又怎地,你是个大活人,又不是酒瓶。”
梁萧淡定道:“好,咱们再来划拳。”怪老头眉开眼笑,两人举起手来齐声道:“开。”怪老头右手出个剪刀,梁萧右手出了剪刀,左手却攥成拳头,慢伸了出来。
怪老头皱眉道:“这是为何?”梁萧笑道:“出石头砸你剪刀啊?”怪老头怒道:“岂有此理?咱们单拳对只手,剪刀对剪刀,你怎能出两手?”梁萧道:“咱们说了划拳,可没说不能双手划拳。”怪老头反驳不得,顿时吹起胡,怒目瞪圆,在梁萧身上骨碌乱转。
梁萧见势不妙,起身道:“若要打架,出去比划。”怪老头一听大喜,当先跳出酒店,招手道:“快来快来。”梁萧慢吞吞走出酒店,心道:“我这身武功多是学自他人,自身并无创见。现今若要破他:随物赋形,无法无相’。惟有将当前武功破掉,另创新招。”
怪老头见他磨磨蹭蹭,早已不耐,挥拳打来。梁萧尚未想出新招,情急间转身便走,怪老头见他不战而逃,心大怒。他轻功天下无双,足下一紧,抢到梁萧身后,伸手便抓,梁萧忙展开“十方步”,闪到怪老头身侧,怪老头“咦”了一声,旋风般一转身,伸手再抓。梁萧见他竟不模仿自身步法,心惊奇,一转念恍然明白一自己当前所有武功,惟有“十方步”全然出乎自创,无怪这怪老头难以模仿,当下只以“十方步”躲闪。怪老头仓促间无法得手,畦哇怒叫不绝。
两人纠缠一时,梁萧越斗越觉吃力,只觉这怪老头出手之迅疾凌厉,生平罕见,避他一招半式,也得用上全力。时候一久,便觉浑身乏力,蓦地身法一滞,终被怪老头一指点倒。怪老头大为欢喜,迫得梁萧出口认输,始才罢手,扯着胡须哈哈大笑。
虽只纠缠数十招,梁萧却似用尽浑身之力,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腔一般,当下手足并用,挪到一边,剧烈喘息,眼望怪老头手舞足蹈,不由眉头大皱:“人道是拳怕少壮。少壮之人出手又快又狠,为老人所不及。此老年事已高,怎还有这般身手?举手抬足,均令人不及转念。”他思索不透,闭目调息,不想歇了半日,怪老头兴致又起,再迫他动手。
梁萧虽已想出几记新招,可一旦动手全不管用,三十招不到,又被制住,可喜的是此番纵然败北,但所创招数均未被怪老头模仿。
是夜,两人各自就寝,梁萧辗转难眠,苦创新招,但他当前所学武功均为天下第一流的武学,于此之外另创高招,谈何容易,梁萧苦思一夜,也只想出三招掌法、两招腿法,并且均是散手,不成套路。想到五更天上,他方才蒙咙睡去,不料一个时辰不到,又被吵醒。
怪老头睡眠已足,精神奕奕,三招两式便将梁萧逼得束手束脚,无奈之下,梁萧只得认输。怪老头虽然好斗,却有一桩好处,只须对手认输,便只顾欢喜,不再纠缠了。
梁萧虽一时认输,却也被这老者激起好胜之心,一定神,心道:“我划拳能胜,全因破了规矩。当务之急,是破了这打架的规矩,赢得喘息之机。”他目光转处,看到一堆乱石,每块皆有数千斤之重。他灵机一动,起身推动石块。
怪老头见梁萧将石块推得左一堆,右一堆,七零八落,心奇怪,瞧了一阵,不禁手痒,奔上去问梁萧做什么,但见梁萧闷头不答,他索性撸起袖,帮着推滚巨石。
不一时,石块各各就位,怪老头抬头一瞧,却见梁萧双眼盯着自己,神色似笑非笑。还没问话,忽见他身形一闪,人影俱无,怪老头不由大吃一惊,叫道:“小,你怎么不见啦。”边叫边跑,须臾间在乱石间绕了十七八个圈。
他武功绝顶,灵觉惊人,直感到梁萧便在左近,可无论他轻功如何了得,偏偏捕捉不到他的影。
一时心慌乱,只顾狂奔。
奔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怪老头恼将起来,跺足怒道:“臭小,不和你捉迷藏了,快滚出来!”他扯着嗓叫骂一阵,不见人应,端的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地上,拉扯胡须,拉得痛了,叫骂两声,复又再扯,大生闷气。
原来梁萧推动巨石,实是结成一座石阵。怪老头懵懵懂懂,自然参不透其奥妙,虽觉梁萧并未走远,却想不到梁萧正是借眼前这堆乱石藏身。此时梁萧藏在石后,瞧着怪老头发疯弄癫,不由暗暗好笑,暂且定下心来,凝神想像如何与怪老头动手,如何变招,思索一阵,忽地绕过巨石,笑着招呼道:“老爷。”
怪老头久不见他,正在发愣,忽见梁萧出现,又惊又喜,叫道:“好小,看你往哪里逃。”他纵身逼近,伸手便抓。梁萧闪身卸开来爪,呼地还了一掌。怪老头没料短短工夫,梁萧竟有了反击之能,真是不胜之喜,哈哈大笑,变爪为掌,横扣梁萧手臂。顷刻间,两人一进一退,拆了二十来招,梁萧眼看技穷,忽又将身一闪,躲人石阵苦思对策,直待另有高招,方又现身。
两人断续斗了半日,怪老头想不通石阵古怪,反被梁萧把握主动,欲斗则斗,欲走则走,再不受他掌控。直到夜,梁萧才出阵谋来饭食,悄悄递到怪老头身边。怪老头久而久之,心生出执念,认定梁萧无论如何总在附近,绝没走远,加上梁萧来去小心,他又头脑不清,是以见了饭食,也不多想,只顾大吃,吃完便睡,待到梁萧出现,方又与之比斗。
如此这般,两人日夜缠斗。梁萧专心破除旧学,另创新招,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初时,他尚须设想好诸般变化,才敢动手,到后来渐能随机应变,临阵创变新招。怪老头偶尔虽也能模仿一招两招,但苦于梁萧变招奇巧,两三招之后,便难为继,此老生平执著胜负,恨不能天下人人武功超凡人圣,好当对手,眼看梁萧每出现一次,武功便似有所精进,心端的欢喜不尽,时间一长,对梁萧隐身石阵之事也不再计较,几次将他制住,也舍不得留在身边,重又将他放回阵,眼巴巴盼望这年轻人再次出现时,又能厉害几分。梁萧若无进步,他反而百般不喜,大声喝骂,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三月时光晃眼即过,梁萧沉浸于武学,日夜拼斗,每至筋疲力尽,艰辛之处虽说生平未有,却也略可借此排解心苦闷。偶尔,他出阵采买衣食,隐约得知,这些日,阿术攻破扬州、泰州,宋将李庭芝以身殉国,宋军精锐至此覆没殆尽,但元廷西北军事也日益吃紧,蒙古诸王与忽必烈打得翻天覆地,元朝大军纷纷北还,宋军残部趁此机会,在各地重振声威,图谋复国,可说天下纷扰,五日无之。梁萧听在耳里,厌倦至极,只想与这来历不明的怪老头如此切磋武学,了却残生。
这一日,两人拆到百招上下,梁萧到底输了一招,当日已斗三场,他精疲力竭,不及躲入石阵,便一头躺倒,呼呼喘气。怪老头与他相交日久,彼此亲近了许多,见状也不为难,自去一边呼喝挥拳,打熬功力。
梁萧喘息半晌,始才回过气来,不想心神一懈,脑海竟又掠过以前经历的那些惨烈战事。他不由得浑身发抖,闭上双目,竭力按捺心神,好容易将那些金戈铁马从心头抛开,不料脑海又露出那张白嫩圆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正脉脉望着自己,满是凄然不舍之意。
刹那间,他只觉万念俱灰,转眼望去,怪老头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半点忧虑也无,不由得深深羡慕起来:“若我也能如他一般,将所有往事忘个干净,该有多好。”虽如此想,却自知要忘掉这些事有如登天,当下又叹一口气,寻思道:“这些天只顾和老头切磋武学,倒忘了他的健忘之疾。我与他相识一场,总不能袖手旁观,让他老大年纪妻离别,流落江湖。”
他主意已定,便叫过怪老头,连哄带骗,将他骗到一处医家,请大夫诊断。那郎见二人衣衫槛褛,心先有八分不喜,生恐两人白医,迟疑再三,把住怪老头脉搏,沉吟一阵,方道:“气血充盈,百脉俱和,并无任何病兆!”梁萧皱眉道:“您瞧仔细了,他或许患了健忘症”那大夫早巳不耐,一瞪眼道:“健忘也算症么?人老健忘,在所难免。想当年老夫读书,过目不忘,现今看书,一百个字记不得两三个,若这病也能治,我还想请人治呢!”
梁萧心知此人以貌取人,甚是震怒,但他历经劫难,再非往日烈火之性,终究没有发作,只冷笑一声,转身出门,与怪老头又访了几处名医,均是一般口吻,好些的来个不睬不理,凉薄的甚至冷嘲热讽。
怪老头大不耐烦,梁萧也憋了一肚火气,寻思道:“看来这病非是寻常大夫能医!记得当年在天机宫时,晓霜曾说,恶华佗吴常青住在崂山。吴大先生脾气虽坏,但号称华佗,医术该是好的,俗语道‘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拼着受他些闲气,去碰一碰运气也好!”
梁萧当下哄骗怪老头道:“我认识一名绝顶高手,住在崂山,你想不想与他会会?”怪老头一听,精神大振,连声道:“妙极妙极。”也不问究竟,一把拽起梁萧,便往南走。梁萧忙道:“错了,当往北方才是。”
拉过怪老头,向北步行。
走了一里许,怪老头就嫌梁萧太慢。他轻功本高,兴之所至,只在梁萧肘间一托,又拽起他驰足狂奔。梁萧奔跑不过,惟有使出那夜从怪老头鼾声悟出的吐纳之术。呼吸之间,两腿间顿时生出无穷气力,只想奔跑,再借怪老头拖拽之力,倒也勉强追赶得上。只是一旦如此行功,便非奔至累倒昏厥,不能停止。
如此折腾几回,梁萧渐渐摸出门道,行进间留心怪老头举动,渐渐发觉此老奔跑之时,步法大有讲究,时如鹿奔,时如兔走,时如狸翻,时如鱼跃,身处不同地势,便有相应步法身法。梁萧依法而行,顿觉轻快许多,再揣测怪老头气血运行,呼吸吐纳,依法仿效,又多了几分回气还神的余地,久而久之,再无
气竭之象,不禁暗喜道:“这种吐纳术一旦施展,体内精力非狂奔不能宣泄。但如何宣泄却大有门道,便如横财飞来,良贾自能量入为出,钱生钱,败家却只求一时痛快,花光了账;武学之理,大抵如此!”
又想道:“我一旦如此吐纳,势必拔足飞奔,这老爷梦尚且如此呼吸,为何却能安睡如故?”他揣摩不透,心知怪老头定是另有秘法,不为外人所知。
两人行色匆匆,这一日,遥见前方大江西去,甚是壮观。梁萧正想寻船渡江,突见怪老头找来根破竹篙儿,嘻嘻哈哈,直奔江水而去。
梁萧惊道:“老爷,快回来……”话音未落,却见怪老头手掌斜出,掌风如刀,折下一截竹篙,“噢”地掷出,只在那断竹落水之际,身一晃,跃过三丈之遥,身斜倾,几乎与江水持平,左脚点在竹上,断竹微沉,顺他去势,又滑出两丈,带起一溜儿白色水迹。
怪老头不待断竹下沉,再折一截,如前法掷出,然后一个筋斗翻出,落江之际,又在三丈之外。如此反复再三,一支竹篙尚未用尽,他已飞渡大江,在对岸叉腰大笑。梁萧瞧得有趣,也寻来一支较长竹篙,学他模样,折竹掷出,飞身跃上,谁知一脚差了数寸,没能踩上竹节,脚下一滑一沉。只听“扑通”一声响,梁萧四脚朝天,早已跌人江,方知这手脚上的本事,差了一分半分,结果便大不相同,一时间又羞又愧,惟有硬起头皮,老实游过江去。
怪老头见他狼狈模样,早已笑得打跌,梁萧爬上堤岸,怒道:“都怪你肚皮里开花,想出这种馒主意!”怪老头哈哈笑道:“谁叫你自不量力,来学我乘风蹈海?”梁萧心念一动:“这老头怎会说这般雅词?莫不是他这绝世轻功本就叫做乘风蹈海,被他一时顺口,叫了出来?”想起那乘长风、蹈四海的风流气派,不觉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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