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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杏林医隐[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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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常青却把碗饮茶,嘿然不语。

    正叫唤之际,忽听那病老人长长吐出口气,叹道:“真舒服,好痛快,再挨一顿那才更好!”双手撑地,竟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众人目瞪口呆,场一时寂然,一众家属更觉诧异。

    原来,这老人突得怪病,周身瘫痪,四处觅医不治,才来此处碰碰运气,不想遇上昊常青,只被瞟了一眼,便是一顿好打。众家人本以为雪上加霜,老人定然无幸,哪知老人不仅无事,反而恶疾尽消,站立而起,大家只觉天下怪事,莫过于此。

    吴常青重重放下茶碗,茶水四溅,冷笑道:“还想挨?真是他***贱骨头!你给我听明白了,多走少睡,半年内不得行房,更莫吃***大鱼大肉。哼,将你这臭身坯练得精实些,下回来时,老打得也有滋味。”

    此时众家人早已明白过来,既然“此打非彼打”,“此骂也该非彼骂”,这凶恶大夫听似骂人,其实却在交代诸般忌讳,当下一字一句牢记在心,方才连声道谢,扶那老人离开。不想那老人将家人甩开,几个大步,便去得远了,众家人又惊又喜,呼爹唤爷,纷纷赶了上去。

    围观众人见状惊喜,个个改口,这个叫:“神医妙术。”那个叫:“天下无双。”吴常青呸了一声,两手又腰,一双小眼挨个瞪过去,冷笑道:“少拍马屁,方才是谁在骂老?滚出来,让老见识见识!”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人人缩头缩脑,不敢上前。

    忽听一个女道:“师父,我才去一会儿工夫,您又在吓唬人啦!”吴常青双目一翻,哼道:“轮不到你教训我,唔,泉水提来了么?”那女道:“提来了。”说话间,便看林走出一个纤弱女,身着白衣,左手拎着个小火炉,右手挽着只小水壶。众人见她,顿时齐声欢呼:“菩萨来了。”

    那少女本就低着头,听得呼声,雪白的耳根浸红如血,更是抬不起头来,迟疑一下,才来到吴常青身旁,将炉壶放下。吴常青大为欢喜,燃起一炉红火,烧水煎茶,准备停当,方才歪在竹靠椅上,腆着圆大肚皮,口哼哼道:“一碗润喉吻,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哼……碗通仙灵……哼哼……七碗吃不得也……哼哼哼……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吴常青嗜茶如命,茶尚未煮,便将一首哼得不亦乐乎,越哼越是馋涎欲滴。众人见他模样,甚觉好笑,但听这菩萨还要叫他师父,不敢得罪,只得苦忍笑意。

    那白衣女在桌旁坐下,仍是垂着头,娇怯不胜。众人正要一拥而上,忽地十多个粗豪大汉挡开人群,冲上前来,正是那伙怒龙帮众。众人见状,纷纷叫道:“先来后到也不讲么?”常望海冷笑一声,众大汉顿将刀剑抖得“哗哗”作响,场上为之一静。

    常望海扭头四顾,忽地打个哈哈,将刘梓扶到桌前,拱手笑道:“女菩萨,你给我们少帮主看看!”白衣女“嗯”了一声,正要拿脉,忽听有人冷笑道:“老数到三,桌边有一个人,我杀一个,有两个人,我杀一对!”常望海转眼望去,只见彩衣人脸色森冷,缓缓走来,怒龙帮众人均是心头一凛,握紧刀剑。彩衣人冷笑道:“一……”

    白衣女却不抬头,仍伸出雪白纤手,搭上刘梓脉搏,忽听吴常青鼻间重重一哼道:“不许给他治!”白衣女奇道:“为什么?”吴常青冷笑道:“你看见他衣袖上的龙么?’’白衣女瞥眼看去,刘梓袖边果然绣了条小银龙。吴常青道:“这是怒龙帮的标记。哼,怒龙帮泰安一霸,没一个好角色,此等恶徒,不救也罢!”怒龙帮众又惊又怒,皆想若非强敌在侧,定要教训教训这个肥老头。

    彩衣人哈哈笑道:“这位先生所言极是,这就让区区出手,将他们都赶走吧!”吴常青看了他手木偶一眼,冷道:“你讨什么好?我不救他,也不会治你的龙须针之伤。哼,傀儡双煞,你是木偶煞?”又瞅了彩衣人身旁那少女道:“你该是布袋煞吧。哼,两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仗着几下臭把式,不分好歹,杀人如麻,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滚,不要污了老的地方。”

    木偶煞听他一口道出自己伤势,颇是吃惊,又听他如此羞辱,眉间不由闪过一抹怒色,嘿笑道:“好,不治就不治,我也不求你,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救了这姓刘的小畜生,休怪我不客气!”

    吴常青腾地站起,怒道:“好啊,你怎么不客气来着?”布袋煞眼看双方闹僵,急得流出泪来,但想求这恶老头多半无用,忽地快步赶上,“扑通”一声,跪在那白衣女面前,硬咽道:“女菩萨,你行行好,千万救救我哥哥!”一时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白衣女慌忙站起,扶起她道:“快起来,快起来,我……我一定想法救他。”布袋煞大喜。吴常青张大小眼,瞪视白衣女道:“浑丫头,你敢不听我话?***,以后再也不准你出来!”白衣女低着头,轻声道:“他俩的伤一旦发作,定然很惨的,我……我真瞧不得人受苦……”说着身一晃,似乎站立不稳,匆匆探手人怀,取出个白玉瓶,倾出两粒药丸,塞进口里。

    吴常青呆呆望着她,忽地一顿足,怒道:“我给你说,这些人都是坏人,杀人越货,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哼,你还记不记得,你拜师之时我说过什么?”那白衣女身一震,低声道:“记得,您说过做您的徒弟,就要有‘菩萨手段,阎王心肠’!”

    吴常青道:“不错,医术当然要妙如菩萨,有妙手回春之能;心肠却要硬如阎王,把善恶忠奸分得一清二楚。好人有病,自然千方百计给他医治,坏人有病,那是老天罚罪,上上大吉,决不要动半个手指头!要不救了那些恶徒,便会害死更多好人!”白衣女摇了摇头,叹道:“可是孙思邈的上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对大夫而言,不论贵贱贫富,善恶忠奸,都是一条有贵千金的性命。”吴常青恼羞成怒,啐道:“放屁,放屁,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哼,你不听我话,我赶你出门!”

    白衣女肩头微微哆嗦,颤声道:“可……可我见不得人受苦……我……见不得人受苦……”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泪珠从雪白的下领滴落下来,在泥土上留下点点痕迹。昊常青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她一会儿,忽地一拂袖,怒道:“老不管了,不管了!哼,***不管了!”

    白衣女默然一阵,忽地一伸袖,抹了泪,探手把住刘梓脉搏,沉吟片刻,叹道:“你地仓、秉风、环跳三穴被炎阳毒气侵人,这三个穴位连接足阳明胃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少阳三焦经。这四条经脉都属阳脉,渗入炎毒之气,好比火上泼油,会引得精血焦枯,肌肤破裂。唉,谁下的手?忒也歹毒了。”

    木偶煞是下手之人,知晓这法门,听她说得一分不差,惊骇欲绝,不由毒念大起:“宰了这小妞,看谁能治得了这姓刘的小?”想着手指微微一动,尚未抬手,忽听一声冷哼,举目望去,却见梁萧站在三丈之外,目光如炬,投在自己脸上。他顿觉身一僵,再也不敢动弹。

    刘梓气喘道:“那么,可有办法医治?”白衣女道:“既知缘由,治来却也容易。”当下取出三支钢

    针,随手刺三处伤穴,出手颇快,认穴极准,在场武学高手俱暗暗喝了声彩。只见钢针人体,三缕黑血顺着针尾射出,敢情三支钢针俱是空心。刘梓只觉浑身陡松,大为畅快。

    白衣女看那黑血变红凝结,收针道:“泄去血气阳毒也跟着出来,我再开一张方,你按此服用,十日内该当痊愈。”说罢写了一张药方,正要交给刘梓,忽地人影倏晃,药方被布袋煞一把夺了过去。

    白衣女诧道:“这位姐姐,你干什么?”布袋煞笑道:“活菩萨,你救了我哥哥,我再给他!”刘梓怒极骂道:“臭娘皮、小淫妇,我把你……”忽听白衣女低声道:“你……你可别骂人啊!”刘梓一愣,赔笑道:“是,是,那就麻烦女菩萨再写一张。”白衣女道:“好!”

    布袋煞闻言眉眼一红,道:“活菩萨,你答应救我哥哥的。”白衣女道:“我没说不救你哥哥的,相烦你先把药方还他!”布袋煞喜道:“好,只要你救我哥哥就好!”小嘴一撅,在药方上吐了口口水,方才掷在刘梓脸上。刘梓心大恨,先将药方揣人袖间,然后向白衣女拱手笑道:“多谢大夫……”谈笑间,手腕一翻,忽地多了把匕首,闪电般向白衣女心口刺去。

    白衣女全未料到此招,一时怔然受戮。布袋煞也措手不及,失声娇呼。忽听“哧”的一声,一枚细小石从人群激射而出,打在匕首上。刘梓虎口裂开,匕首飞出,心惊惶,疾往后跃。布袋煞厉声喝此,正欲挥掌扑上,又听“哧”的一声,刘梓两眼圆瞪,仰面倒下,额上多了个小小的血孔,鲜血混着脑浆,汩汩流出。

    白衣女大吃一惊,脱口尖叫起来。吴常青心急救援,此时正纵到半途,见状回头,看那石来向,却是全无头绪,不由心头暗凛:“好家伙,竟来了这等高手?”独有木偶煞心知肚明,目视梁萧,眉头微蹙。

    梁萧微微苦笑,心暗叹:“那性又犯了,唉,打掉匕首就罢了,谁知头脑一热,第二枚石还是跟了出去!”

    木偶煞见怒龙帮众面无人色,又看了看刘梓尸首,再想想梁萧那等武功,忽然间,二十年争强好胜之心、报仇雪恨之志一一烟消,叹了口气向怒龙帮众人道:“刘梓既死,我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不是刘家的人,犯不着再为他父卖命!”他伸手人怀,掏出一个瓷瓶,扔给“肉须虬quot;常望海,道:“此药外敷内

    服,能治火焰掌的掌毒。”常望海伸手接过,一言不发,俯身抱起刘梓的尸首,率众去了。

    木偶煞微微惨笑,转身便走,布袋煞忙拦他道:“哥哥,你还没治伤呢?”木偶煞摇头道:“哥哥报仇心切,这几日杀了甚多不相干的人,着实大违初衷。这龙须针也算是报应吧,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苦苦求人?”他举步欲走,布袋煞却眼泪汪汪,死拉着不放,木偶煞方要挣开,忽地面露痛苦之色,身剧震,坐倒在地。

    白衣女婷婷起身,移步过来,叹道:“你别逞强了!”伸手把了把脉,默然半晌,起身道:“师父,这龙须针用什么法才能取出?”吴常青冷哼一声,两眼望天道:“你处处违我,还有脸问?哼,有本事就自己治啊!”说罢只顾喝茶,再不言语。

    白衣女呆了一会儿,默默坐回桌边,支着额头,似在苦思,布袋煞两眼死盯着她,一颗心儿悬得老高。

    忽听白衣女幽幽叹了口气,道:“只好行险一试了。”她从旁边医箱内取出一把薄如柳的小刀和一小块磁石,自语道:“龙须针被血脉带动,所行途径当合于经脉运行。嗯,这位姊姊,令兄针是什么时候、什么部位?”布袋煞想了想,道:“该是昨日寅时左右,针处只有哥哥知道。”木偶煞此时缓过一口气来,喘道:“是内关穴附近。”

    白衣女凝视地上日影,左手把住木偶煞脉搏,右手掐指……众人见她举止古怪,议论纷纷,颇为惊疑。昊常青盯着她,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捧着茶碗,却忘了喝茶,心知白衣女正根据种种病症,结合脉理,推算龙须针所处方位。

    要知人体血气,无时无刻不在运行之,勃兴衰弱均有一定时刻。那龙须针被血气冲激,循行快慢与气血盛衰大有关系,且各人体质不同,血气盛衰之时也各有不同。有人白日精神,有人却是夜猫,故而龙须针所处方位极难把握。

    白衣女口念念有词,心默默推算,过片刻念道:“戊癸巳午七相宜,丙辛亥亦七数”两句,忽地探出左手,将磁石贴在木偶煞肩头“巨骨”穴上,右手拿起小刀,切人肌肤。只见一股血箭自创口射出,溅人土。

    这一番推算极耗心力,白衣女伸袖拭去额上汗珠,轻喘道:“姊姊,你……你看那针儿可在血水么?”布袋煞在血摸索片刻,拈起一枚细比兔毫的小针,不知是何种物事所制,虽细小如此,却有手沉之感。她见兄长大患得除,眉开眼笑,真有不胜之喜。

    白衣女歇息片刻,坐回桌边,写了张方道:“针在经脉存留已久,虽勉强拔出,经脉却已受损,按此服药调养,以免留下病根……”她说完这番话,气息更促,身如晚秋之,瑟瑟发抖,忙掏出那个玉瓶,又倾了两粒药丸吞下。

    布袋煞见她模样,奇道:“活菩萨,您……您身不舒服么?”白衣女缓过一口气,道:“不……碍事,我这病拖得久了,从来都是这样的!”众人听说她也有病,无不骇异。

    布袋煞瞪大眼道:“菩萨您这么大的本事,怎么治不好自己呢?”白衣女还没答话,吴常青怒道:“屁话少说,既然好了就滚你妈的蛋。”布袋煞瞪他一眼,恨声道:“若不是看菩萨的脸,我非把你……”吴常青冷笑道:“把我怎地?”

    布袋煞不好与他翻脸,忍住气,向白衣女谢过,扶着木偶煞径自去了。此时,一个病者过来正要坐下,忽听吴常青冷道:“今天不看了,以后再来!”那人目瞪口呆,身半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吴常青拂袖而起,对白衣女道:“你今日身不大好,不要劳累了。”白衣女不敢再违拗,正要起身,众人已纷纷大嚷起来:“咱等了几天啦,行行好吧!”

    “是啊,菩萨一去,又不知几天才出来,咱这病不能拖啊!”

    一时间,众人乱哄哄闹成一片。吴常青顿时怒道:“***,自私自利,莫过于此。都想着自己,怎就没人想她?她的病比你们这些狗杂种难治百倍,她的命也比你们金贵百倍!滚,都给我滚……”

    白衣女叹道:“师父,我这会儿好多了,再说我这病发作越来越频,过了今日,不知明日在哪儿?看几个算几个。”吴常青愣了愣,肥脸一暗,狠狠顿足,歪在竹椅上,闷着头喝茶。

    白衣女招呼病患坐下,把脉问诊,或用针灸,或用推拿,或开药方,若有不明之处便向吴常青询问。到得辛酉时分,众人陆续欢喜离开,梁萧见人群散尽,才与怪老头上前。

    白衣女又服下一颗药丸。她面皮极薄,自始至终都垂着头,不敢正眼瞧人。梁萧走到桌边,呆望着她。此时他身量长足,兼之满面风尘,吴常青一时没能认出,见他站着不动,甚不耐烦,哼道:“有病就看,没病就滚!”那白衣女忙道:“你请坐!”梁萧依言坐下,白衣女搭了搭他的脉,沉吟一阵,奇道:“这位先生,你没病啊!”

    梁萧道:“我有病的,你再仔细看!”白衣女摇头道:“我看不出,嗯,你平日有什么不适?”梁萧凝视着她,忽地眼鼻一酸,缓缓道:“我平日总想着一个女孩儿,听人说,这病名叫相思病!”

    白衣女一窒,匆匆缩手,摇头叹道:“这个病……我可不会治!”梁萧叹道:“那女孩儿人很好,身却不大好,也不知这两三年,她那痼疾是否好些?”白衣女身一颤,浓浓的血色自耳边升起,雪白的脖也浸红了。

    却听梁萧又道:“那日我被迫离开,她哭得那么厉害,也不知会不会伤身?也不知,她还犯冷么,头晕么;更不知,她还吃不吃那名叫金风玉露丸的小丸……”

    白衣女缓缓抬起头来,只看她面容瘦削,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内里泛着淡淡青气,眉如笼烟,眼窝微陷,愈显得双眼极大。她目光却凝注在梁萧面上,泪水若断了线的珠落下,蓦地颤声道:“萧哥哥,你……你……,,

    梁萧的眼眸也是微润,想伸袖给她拭泪,又嫌衣袖太脏,只得用手给她抹去眼泪,却觉人手嶙峋,忍不住道:“晓霜,你愈发瘦啦!”花晓霜神色似哭似笑,忽地身一晃,昏了过去。梁萧慌忙绕过木桌,将她楼住。

    吴常青茶兴正浓,没留意二人动静,忽见花晓霜昏倒,急忙飞步抢来,眼看梁萧挡到前面,想也不想,伸手便抓。梁萧肩头一沉,卸开他爪势,急道:“吴先生,我是梁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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