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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叹息之墙后的手术[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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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力克卫冕冠军,一中占得八强赛晋级先机
初二十班岳隐
今天下午,江元市市长杯四分之一决赛首回合的较量终于拉开了序幕。江元一中猎骑兵队坐镇主场迎来了d组头名、卫冕冠军北川中学北川河竞技队。上一学期,由于各方面原因,一中的小组出线资格一度岌岌可危,而我们今天的对手则在小组赛取得了5胜1平的辉煌战绩。或许赛前大家都会看好卫冕冠军在客场全身而退,但我们用实际行动捍卫主场的荣誉。凭借阎希和赫明明的进球,一中取得了2:0的战果,这也是继上赛季主场4:2击败北川中学后,我们对这一强敌的又一次胜利!
本场比赛我们排出的是四后卫的阵容。因为10号卢卡暂未返校,左后卫由赫明明客串,中后卫是叶芮阳和李百川的组合,右后卫则是米乐。中场方面,王枫老师选择了黄敏学和何宏晖。阎希突前出任单箭头。队长是首发门将柯佩韦。北川方面,进攻线上的组合是上赛季有过出色发挥的日本同学内田高德和韩国同学安东佑,队长则是16号林波。
面对卫冕冠军,我们摆出了较低的姿态,稳固防守,伺机反攻。而北川的战术恰恰是反客为主,他们在开场阶段的逼抢一度让我们的后防线高度紧张。第10分钟,何宏晖的出球失误,被内田高德抢断,安东佑在禁区内接到队友传球后的穿裆射门被队长用脚挡出。第18分钟,又是内田高德横传,林波禁区外的一脚劲射再度被柯佩韦拒之门外。相对而言,我们在上半场机会寥寥,被北川压制在了半场,作为前锋的阎希触球次数屈指可数。好在队长延续了上赛季面对北川中学时的出色发挥,在第28分钟和补时的最后一分钟两次扑出了内田高德的近距离头球攻门,力保大门不失。“好的门将能是取得了一场完胜。希望米乐尽快康复,也希望缺席的同学能快快回归球队,你们从来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员。
岳隐的战报简练多了,但还是特意拿出一部分篇幅夸奖我。可我根本没什么值得赞赏的地方,尤其是心理素质。而且,她对我有误解。这篇简短的战报隐去了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东西,塑造出一个球技与心态都极为出色的门将形象。北川面前的“叹息之墙”?那不是我。叹息的是我自己。
赶到米乐身边后,我们七手八脚地帮他脱下左脚的鞋子。他本就一头汗了,脱鞋子的时候更是绷紧了神经,汗水一滴滴地往下掉着,牙关也咬得死死的。随后,我便无可避免地看到了白色球袜尖端那一大片粘稠而又黯淡的红色。
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的大脑都松散了,一时间轻飘飘的,只想蹲下或坐下,完全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
米乐想把袜子脱掉,看看自己的脚到底伤到了哪里。他的小嘴半张着,有些扭曲地吐着气。不用想都知道,他快要疼死了,这是他能控制自己的唯一办法。源自喉咙深处抽搐式的声音低低地从嗓子里钻出来,听得我狠狠地用手套锤自己的大腿。
“别脱别脱,你是指甲掉了,脱下来会扯到肉的!”明明喊住了他,“去医院,让医生护士帮你处理。”
米乐勉强地点了点头,在我们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犯规的球员向他道了歉,他似答非答地应了一声。替补席上的几个学弟在场边接住了他。没法穿鞋了,他脚跟着地,无比艰难地一步一步踱到了替补席。
“队长,回你的位置呀。”
有人在提醒我。我不清楚。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丧失了全部斗志,只想呆在米乐的身边,送他去医院,陪他把袜子脱下来。无论他伤成什么样子,我也要逼着自己在旁边看着。可还是有人在催促我,催促我回到比赛场上,回到需要尽自己责任的位置上。比赛又要恢复正常了,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是的,球员是要职业,要坚强,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在比赛中心无旁骛。但米乐伤了呀。为什么要我留在场上?知不知道这有多残忍?我不是职业球员,只是个学生,最好的朋友袜子里全是血,我怎么可能还留在场上。
“柯柯,你再坚持一下,就一下。”明明走到身边搭住我的肩,“赵蕤在热身了。”
这一句话让我知道了明明乃至所有人对我的理解。不该是这样的,我是队长,天塌下来了也得扛着,只有我去安慰别人,怎么能让大家来安慰我呢?我不可以临阵脱逃的,绝不可以。
要是受伤的是我就好了。
我几乎是在命令自己,命令自己的大脑集中于赛场,命令自己迟疑的身体去坚决地行动。我没被赵蕤换下,而是稳稳地守到了最后一分钟。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要归功于队友们的表现,他们使北川没能制造出太多威胁球门的机会。仅有的一次射正我还稍稍脱手了,好在第二反应比较及时,又将球死死抱住。
终场哨响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立即冲到了替补席那里。可米乐已经不在了。大概像疯了一样吧,我衣服都没怎么换,冲到校门口打车去了医院,连和大家告别都没顾得上。一路慌慌张张地跑到清创室时,米乐拿着一张单子呆呆地坐在门外的长椅上,陪他的是乐奔。我急匆匆地感谢了乐奔,说你可以回家休息了。相互道别之后,我坐到了米乐旁边。他的脚跻拉着蓝色的塑料拖鞋,左脚袜子的前端被剪掉了,脚趾乖巧地并拢,露在外面,?趾那血肉模糊。如明明所说,他那里的指甲被踢掉了,但还有一部分残留在上面,伶仃将断。我无法描述自己是什么感受,心里冰冰凉凉,而且充斥着一股易碎的脆感,仿佛要从里到外裂开了。
“医生说得挺简单,就一个字,‘拔’。”他的脸色有点苍白,身上也冒出来一股干掉的汗味,笑容愈发使我难过。
请25号病人米乐,前往清创室治疗。请25号病人米乐,前往清创室治疗。
门外的电子屏幕上大大地打出了序号和名字。我扶起米乐,像扶住一个调皮的小弟弟,他好好的路不走,非得用一只脚往前跳。已是傍晚了,昏黄的光斜射着,把瓷砖地一格一格地涂满。我比任何时刻都要小心,肩上扛着的是一条世界上最沉重的胳膊。
一次手术。麻醉、清创、拔甲、包扎。护士阿姨叫米乐躺在一张铺着干净蓝色床单的床上,转过头来对我说家属出去吧。我瘪着嘴摇摇头。之前就离开过米乐一次了,这回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单独留在这里做手术。哪怕这是世界上最微不足道的手术,连协议书都不用签,只需要几分钟,但它毕竟还是手术。我想陪在米乐身边。护士阿姨说得一点都不错,我就是家属。哪有家属不守着家人的?
“哥哥,好哥哥,你出去嘛。我一会就出来。”
躺在“手术台”上的米乐微微升起脑袋,脸上露出一副狡猾的笑容,和那副哄我的表情一点都不相衬。听你弟弟的话,乖乖在外面等着就好,阿姨很快就能搞定的。护士也这么对我说。我的脸一定红了,她没在意,转身拉上了帘子。扛着落在背上的落晖,我出了清创室。呆滞地坐下,闭上眼睛等待手术的结束。远方的声音杂乱不堪,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脚板拍打坚实的地板,铿锵有力,由远及近的确信。但萦绕在耳边的是沙砾一般的时间,行走疲惫的指针在最后的日光下咳嗽着颤抖,牵拉嗓子,一丝丝将断未断的回声,似乎是蚂蚁在蹑手蹑脚地攀爬孤独的花园。打开的门,拉上的帘子,一堵随时可以越过的墙。我们分居两头,做着彼此认不出的梦。
“你知道乱编故事有多好玩吗?我现在是清楚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写小说了,太有趣了!多亏那个阿姨说你是我的家属,我一下来了灵感。喂,你别这么心神不宁嘛,听我说话!阿姨不让你看是按规矩办事,再说了,拔甲可是很血腥的呢。我自己瞥了一眼就不想看了,好吓人呀,血不停地流流流,头皮发麻,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我的脚。还好打了麻药,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别的脚趾凉凉的。三下五除二就好了,也就是打麻醉针有点疼。等我再看时,阿姨已经帮我包扎好了。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做手术呢!
“她拔甲的时候还不停地跟我说话呢,居然问我几年级了,还以为我是小学生。真是的,我长高了好不好呀!算了,她估计也是担心我害怕,想安慰我吧。我也就跟她胡说八道了,她问外面的是不是我哥,我说是,我们俩在一个学校。她又说你挺关心我的,我就乱扯了,说你天天欺负我,抄我的作业,抢我的被子,还偷偷吃我的点心,玩我的手机,睡觉睡着睡着还踹我!你的名声被我彻底败坏完了!?G,你怎么了,一脸黑线,生气啦?我那是开玩笑的,别这么认真嘛……”
“对不起。”道歉的时候,我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他口中说的那个作恶多端的坏哥哥。他诧异极了,也许我再沉默几秒钟,就会轮到他好声好气地求饶了吧。
“不要在意这种事啦。再说,你不是又赶过来陪我了嘛。你真是的,怎么一直把我想得那么小家子气?”他趴到了我背上,理直气壮地揪住我的脸,像揪住马儿的缰绳,“好吧,不罚一罚你,你也会良心不安呢。你就背我出医院吧。”
一年前你还觉得我背你丢人呢,现在怎么这么心安理得了?我没太敢问。不知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陪着米乐竟让我如此难受,难受得好像我错过了一次等待许久的机会。可这个机会意味着什么呢?
“柯柯,我爸妈今天不在家呢。回宿舍的话不太方便,你跟我回家吧。”
“好。”
米乐家的搬家大计比我们家进行得顺利许多,去年冬至前就大差不差了。他们在江元买到了自己的房子,三室一厅,比我家大一些。虽然是二手房,但装修得还算整齐。米乐也有了自己的房间,不用再跟爸爸妈妈住一起了。第一次来他家时,我们俩锁住了门,在他那张宽宽的床上尽情地打了半天滚,跟小动物没什么两样,还照例打了枕头大战,用这场不流血的战争向所有人(尽管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宣誓了米乐对这一亩三分地无可辩驳的主权。这场战斗荡气回肠,我整整开心了两天,大概是暗暗明白米乐会留在江元,决不可能再被带回老家了。我们俩还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光可以相处,只要在一座城市,再远的距离也能被一点点抹平——何况他的新家离我家至多半小时,愿意的话,假期里我们可以天天跑到对方家里玩。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最好的朋友就在身边更幸福的呢?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更不愿意搬家了。拖着吧,拖得越久越好。
但今天是不能这么闹腾了,小心翼翼地洗完澡,仔细检查过了,没把水溅到包扎好的脚趾上。我们俩径直躺到了床上,读着岳隐写的战报。米乐把他最大的睡衣找给了我,穿在身上还是感到了被束缚手脚的窄小,好在他的床和被子都是软绵绵的。我们只开了床头小灯,任静谧的空气在房间里悬浮。风吹过窗帘外的树叶,哗啦哗啦,仿佛雨水正接连不断地落下。有那么一刹那,我怀疑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但好像也没有多么悲伤。时间汇聚成不存在的雨滴,从高高的楼房起来,“算了,不讲这种封建迷信,人只活一辈子,就只有这辈子。”
“是呀。”
“你知道我为什么踢球吗?”
“不清楚。”
“猜一猜。”
“因为我吗?”
“好没意思呀。”
“对不起。”
“不,我是说,你一下就猜到了,至少也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会嘛。”他捏了捏我垂下的下巴,“不过,也不能算全对。毕竟认识你以前我也踢过球的。就像老陈问我们的那个问题——大家都说是哥伦布发现了美洲,但他发现美洲以前,美洲和美洲人难道不存在吗?所以,你能猜出我之前为什么踢球吗?”
“你有个喜欢踢球的朋友?”
他摇头了,还有点湿漉漉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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